今日视点:瞭望 | 中国学科集群崛起

学科作为高等教育发挥教学、科研与社会服务功能的基本单位，其优化布局和提升质量已远超单纯的知识生产范畴，成为支撑中国式现代化、应对全球科技竞争的关键战略工程。

2015年，国务院印发《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学科布局优化成为国家战略的关键抓手。202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进一步强化了学科布局与国家重大战略需求的适配性。

近年来，我国高校（指内地高校，下同）在国际学科排名中持续攀升，尤其在2024年软科世界一流学科排名中，18个学科位列世界第一，覆盖基础学科、应用学科与交叉学科的多个领域。这不仅体现了我国高校由“跟跑者”向“并跑者”的身份转变，更折射出全球知识生产体系结构的深刻调整。

游客在哈尔滨工业大学航天馆内参观（2024 年 4 月 24 日摄）   谢剑飞摄 / 本刊

国家战略引领学科布局优化

国家战略在高等教育学科建设中的引领作用，集中体现为对学科结构的精准调控与重点突破。“双一流”建设启动以来，高等教育逐步构建起与国家发展需求深度适配的学科生态体系，学科布局呈现“强基础、重交叉、促应用”的三维协同特征。

基础学科筑基，打造原始创新策源地。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计划1.0、2.0相继实施，77所高校建成288个培养基地，覆盖数学、物理、哲学等20个学科，实施书院制、导师制、学分制改革，共吸引3万余名优秀学生投身基础学科；超过86%的毕业生留在基础学科领域深造，构筑了基础学科领域拔尖创新人才坚实的后备力量。同步建设14个数理化生国家高层次人才培养中心，衔接“强基计划”、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计划，构建高水平博士生培养体系。

教育部相关负责人介绍，2023年，国家基础学科拔尖人才培养战略行动正式启动，将重点依托拔尖基地所在高校，对基础学科拔尖人才的有组织培养进行强化部署。这意味着拔尖人才培养的探索进入了新阶段。

交叉学科突破，培育新质生产力引擎。跨学科融合不仅催生新兴学科方向，更推动传统学科转型升级。教育部学科交叉中心试点建设聚焦智能科技、国家安全等前沿领域，通过跨学科协作推动科技创新，布局建设16个国家级学科交叉中心。记者梳理发现，多所985高校已提交《学科交叉中心试点建设任务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高校成为首批试点单位。

应用学科赋能，服务产业变革需求。新工科、新农科、新医科、新文科建设体系推动学科与产业深度对接。面向生命健康、航空航天、智能制造、量子科技等重点领域凝练未来技术方向，布局建设12家未来技术学院；对接区域产业发展，布局建设50个现代产业学院；聚焦18个关键领域，建设40家国家卓越工程师学院；增设智能医学、生物医药等专业，推动医工交叉融合；布局碳储科学与工程、生物育种科学等专业。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高等教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蓝文婷表示，“双一流”建设引导高校面向国家重大战略需求和前沿科技领域，系统优化学科布局与结构，强化基础学科、应用学科与交叉学科的协同创新，构建高水平人才培养体系。这一战略导向不仅显著提升了我国高校在全球学科排名中的竞争力，涌现出一批跻身世界前列的优势学科；还深度促进了产学研用的融合，加速科技成果向现实生产力转化，为支撑中国式现代化提供了坚实的人才与科技支撑。

动态调整机制是学科特色化发展的重要举措。“双一流”建设始终以动态调整为核心理念，旨在通过竞争机制推动学科优化和资源高效配置。2023年，教育部等五部门印发《普通高等教育学科专业设置调整优化改革方案》，要求高校每五年动态调整不低于20%的学科布点，进一步推动高校学科结构优化对接国家战略。

“学科建设需建立预警与动态调整双轨机制。通过就业质量追踪、发展效能评估等手段，对低就业率学科实施预警退出，在控制总量的基础上，构建兼具现实服务能力与未来引领价值的学科体系。这种精准调控既避免了资源错配，又为新兴交叉学科预留了发展空间。”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教育与社会发展研究院副研究员、教育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李芳说。

在蓝文婷看来，前瞻性、系统性的学科布局通过动态调整机制，不仅重塑了高等教育的学科生态，更构建起“需求牵引—学科响应—创新突破—服务支撑”的良性循环。这种机制促使学科发展主动对接国家重大战略需求与经济社会关键领域，其催生的前沿技术成果反哺产业升级，形成创新驱动发展的闭环。

资源配置是学科建设的关键保障。国家通过健全动态调整与多元投入机制，推动资源配置从规模投入向布局优化转型，为学科质量提升与排名跃升提供坚实支撑。

财政投入实现历史性突破。根据教育部数据，自2012年起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连续12年维持在GDP4%以上。2023年全国教育经费总投入达64595.04亿元，比上年增长5.3%。其中，国家财政性经费为50439.47亿元，比上年增长4.0%；

基础研究支持力度显著加大。研发经费中基础研究占比从2012年的4.8%提升至2024年的6.91%，并计划于2027年达到15%左右，助力科研范式从应用导向向原始创新跃升；

中央投入持续向中西部倾斜。“十四五”教育强国推进工程中，中西部地区获得中央预算内投资占比超93%，2023年安排中西部资金达60.7亿元。

在国家战略引领下，我国高校学科布局“全域开花”：

东部地区以北京、上海、江苏为核心，集聚了全国近一半的“双一流”高校资源，凭借实验室集群效应成为顶尖学科高地。例如上海交通大学依托张江科学城建设“智能无人系统研究中心”，构建了人工智能学科从基础研究到产业应用的完整生态链。

与此同时，中西部高校通过“错位发展、资源下沉、特色突围”策略打破地域限制。如云南大学在民族学、生态学和统计学三个学科领域表现出色，其中民族学和生态学入选了一流建设学科。

学科排名印证布局优化的成效。以软科2017至2024年间世界一流学科排名为观察窗口，我国高校冠军学科从应用型工科率先实现突围，逐步向多领域协同发展转变，呈现学科覆盖领域持续拓展，民生需求与前沿探索并重，基础学科占比逐步提升等特点。

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教授、教育部——清华大学教育战略决策与国家规划研究中心主任李立国教授表示，国家战略通过体制机制改革精准调控学科结构、重构资源配置逻辑、创新评价体系，推动我国高校学科布局不断优化，质量持续提升，为国际排名上升提供了重要保障。

系统改革塑造学科竞争力

在国家战略引领下，我国高校学科竞争力的跃升，本质上是一场以内部改革为核心、系统创新为支撑的深度变革。高校通过师资梯队建设、科研机制转型与全球网络布局的协同推进，构建了具有可持续性的学科发展生态。

以高层次人才构筑核心竞争力。作为学科竞争力的核心载体，师资队伍的质量直接关系到高校的学术产出水平与国际影响力。2024年软科排名新增“世界一流教师”评价维度，我国高校在化学、材料科学等10个工科领域的国际期刊主编数量居于全球首位，其中清华大学在6个学科中位列榜首，推动其工科整体排名显著提升。

近年来，高校通过构建全球顶尖师资梯队，坚持引进与本土培养双轨并行，打造兼具人才高峰与梯队优势的学科团队。以武汉大学遥感科学与技术学科为例，该学科汇聚3位院士、44位国家级人才、10位外籍学者及220余名专任教师，这种“大而精”的师资结构为持续产出高水平科研成果提供了坚实保障。

以顶尖成果铸就学术高峰。高校通过聚焦原始创新与关键领域的重大突破，主动抢占国际学术制高点，不仅体现在《自然》《科学》等顶刊论文的持续产出与国际权威奖项的斩获上，更体现在与国家战略需求的深度融合中。

以哈尔滨工业大学仪器科学与技术学科（以下简称“哈工大仪器学科”）为例，该学科围绕超精密测量这一“国之重器”的核心难题，构建起覆盖基础研究、技术攻关到产业转化的创新链，累计形成中外发明专利600余项，主导或参与制定国际标准、国家标准及行业标准40余项，在《科学》《自然》子刊等顶级期刊发表论文超1000篇。

这种学科发展路径正在关键领域加速复制。如在芯片领域，复旦大学国家集成电路产教融合创新平台以复旦大学微电子学院为建设主体，联合国内龙头企业，建立合作共赢的融合模式，打造长三角地区新型产教融合创新平台；量子信息领域，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研团队通过多学科交叉和“产学研”协同创新，在量子科学领域持续取得突破性进展。在李立国看来，这种集科研创新策源、顶尖人才培育、产业转化落地于一体的生态体系，推动科技自主创新和人才自主培养良性互动，正在为高校学科竞争力注入可持续发展的澎湃动能。

以高质量贡献塑造学术话语权。我国高校在国际排名中的核心竞争力，正从论文数量的“规模优势”转向以标准化影响力（FWCI）为核心的“质量突破”，更深度体现在对国家战略需求的精准响应与系统支撑上。

在科研组织模式上，高校打破传统学科壁垒，组建跨学科科研团队攻坚“卡脖子”技术，通过“重大项目牵引+大科学装置支撑”的双轮驱动，将基础研究突破、关键技术攻关与产业转化需求深度结合。

以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为例，该校创新构建“学院+研究院”的矩阵式科研体系，建成空地一体新航行系统技术全国重点实验室、超高灵敏极弱磁场和惯性测量装置等一批大平台、大科学装置，形成“基础理论—仿真验证—工程化应用”的全链条创新能力，催生了一批“从0到1”的原创成果。

高校依托28个国家市域产教联合体，构建起“政用产学研”协同创新网络。例如清华大学集成电路学院与中芯国际共建联合实验室，上海交通大学在量子通信领域形成“科研团队+孵化企业+产业基金”的生态闭环。在李芳看来，产教融合机制的深化让学术成果加速转化为国家竞争力。

以全球化布局构筑学术网络。国际化战略已成为高校提升全球竞争力的核心引擎，高校通过构建“国际会议平台—标准制定话语权—全球合作网络”三位一体的国际化生态，显著提升了国际排名中的学术开放度指标。

哈工大仪器学科连续13年主办国际工程测量与仪器学术研讨会，连续举办3届高端测量仪器国际高层论坛和4届显微仪器国际高层论坛。尤其是2022年9月，学院刘俭教授被国际标准化组织（ISO）任命为ISO8785-1998（产品几何技术规范—表面缺陷—术语、定义和参数）标准修订项目负责人，这是中国首次在该领域牵头国际标准制定，标志着我国从“标准执行者”跃升为“规则制定者”。

在李立国看来，我国高校学科排名的跃升绝非偶然，而是人才引育、科研创新、国际合作、成果转化协同发力的必然结果。当学术网络与国家战略同频共振，当国际话语权与产业竞争力相互成就，中国高等教育正以开放姿态书写世界一流学科建设的新范式。

高质量发展破解学科建设深层挑战

我国高校学科国际排名持续攀升，但仍面临学科生态多样性不足、原创能力建设任重道远、评价体系存在一定路径依赖等结构性瓶颈，亟待进一步深化系统性改革，在追求“高峰学科”的同时筑牢“高原基础”，构建更具竞争力的学科生态系统。

受访业内专家建议，突破原创性瓶颈需以学科交叉融合为关键路径，推动跨学科融合生态构建与知识生产范式变革。高校应聚焦人工智能、生物医学工程、量子信息等前沿领域，打破传统院系壁垒，促进理工医文深度交叉，实现从单一学科到生态平台的组织变革；同时实施非对称战略，在细分领域通过“技术卡位”避开欧美传统优势，深耕特色赛道，并在新兴交叉学科开展“赛道创造”，抢占规则制定先机。

“高等教育学科布局优化需要以国家战略为牵引、以集聚攻关为创新、以交叉融合为增量。”李芳认为，其中，战略牵引是方向，能够确保学科发展与国家需求同频共振；集聚攻关是动力，能够通过协同创新培育全球领先的顶尖学科；交叉融合是增量，能够促进高等教育在传统学科优势上另辟蹊径把握发展机遇。

此外，需深化开放协同机制，推动校地、校企合作从项目协同升级为生态共建，通过创新链、产业链、人才链的深度融合提升高校服务国家战略能力；主导国际规则制定，通过深度参与国际学术组织与标准制定，构建学术话语权“护城河”，实现从“成果输出”到“规则输出”的转变，重塑全球学术治理格局。

在推进学科交叉融合与开放协同的过程中，评价体系的底层逻辑重构尤为关键。打破传统评价桎梏、建立与新发展范式相适配的评估机制，成为衔接战略落地与学科质量提升的核心纽带。

当前，评价体系的深层变革正在加速推进：软科世界一流学科排名通过五个模块九项国际可比指标，并针对不同学科动态调整权重系数，与我国高校工科见长的发展模式形成正向耦合；教育部第五轮学科评估增设“社会服务贡献”指标，强化对国家战略需求和经济社会发展实际贡献的评价，引导构建中国特色学术体系。

这种变革标志着我国正从被动适应国际规则转向主动定义评价逻辑，但需警惕量化导向潜藏的风险。

专家建议评价机制改革从三方面向质量维度深化：在价值取向上突出立德树人根本，推动评价从“学术本位”向“育人本位”回归；在评价方法上深化破“五唯”改革；在国际话语权上推动标准输出，从而真正推动高校实现从“规模扩张”到“内涵发展”的质变。

我国高校学科排名的跃升，本质上是高等教育改革与国家战略同频共振的必然结果。展望未来，要在全球教育体系中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学科竞争力，既需要国家战略层面构建全链条支持体系，更依赖高校群体保持“十年磨一剑”的战略定力，在规模扩张与质量提升、国际规则接轨与本土特色彰显之间实现动态平衡，构建起兼具全球竞争力和本土适应性的现代学科生态体系，为世界高等教育发展贡献中国方案。